這天晚上以後, 傅南璟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。

怕再遇到上次發生的事情，除了江舟以外，他又多請了一個家庭醫生在家裏。

孟嬋把整個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傅南璟送她的那枚婚戒。

有一天晚上, 她坐在客廳沙發上發呆，看到墻上時鐘走到了十二點，傅南璟仍然沒有回來。

她走到門口，望著院子裏黑漆漆的夜色。

她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有見過傅南璟了，她也不知道傅南璟究竟還會不會再回來。

她站在門口望天上的月亮, 月亮旁邊有兩顆閃爍的星星, 她在心裏輕聲問：“媽媽，你和爸爸在天上團聚了嗎？還是好想你們呢。媽媽，我好像生病了, 我不知道該怎麽生活了。”

孟嬋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, 她望著天上那兩顆星星掉眼淚。過好久, 又在心裏輕輕說：“媽媽, 我覺得我快要失去傅南璟了。”

第二天早晨，孟嬋早早起床，到花店買一束花去見媽媽。

她給媽媽獻上花，蹲下來，一邊給媽媽清理墓前的雜草, 一邊說：“媽媽，我來看你了。一個多月沒見, 您還好嗎？”

沒有人回答她。

孟嬋安安靜靜給媽媽掃墓, 掃著掃著就哭了。明明一個多月前還好好在她身邊的媽媽，如今已經再也聽不見她說話，再也不能回答她。

孟嬋在媽媽墓碑旁邊坐了好久，久到天空飄起細細的小雨。

她擡頭看看天, 轉過去摸摸墓碑上媽媽的照片，輕聲說：“媽媽，要下雨了，改天再來看您。”

她看了看媽媽，終於依依不舍地起身，撐起傘慢慢離開了墓園。

從墓園出來，她坐車到一家心理咨詢機構。

前臺的導醫問她是否有預約醫生，她點點頭，說：“我姓孟，預約了張醫生。”

對方查了查預約表，然後便說：“請跟我進來。”

孟嬋是前兩天預約的心理醫生，她今天第一次見，對方是個很溫柔的女醫生。

“孟小姐，請坐。”

孟嬋坐下來。

張芝意已經在電話裏簡單了解過孟嬋的情況，她向她微笑，循序漸進地和她談話。

孟嬋也靜靜的，從小時候的事情講起。

講到爸爸過世的時候，她開始流淚，張芝意靜靜地聽，一直等到孟嬋把她心裏所有的創傷講出來，她微笑，鼓勵她，“小嬋，你如今肯把所有事情講出來，已經證明你正在好起來。你現在覺得怎麽樣？講出來之後好些嗎？”

孟嬋點點頭。

張芝意道：“你記住，要走出來，是要先面對它們，而不是壓在心底。”

從心理咨詢室出來，孟嬋覺得好受一些。她回到家裏，看到孩子正在哭，保姆正抱著在哄。

她急忙走過去，接過孩子，“我來吧。”

她抱著孩子在沙發上坐下來，拿起手邊的撥浪鼓搖了搖。

孩子一見到她立刻就不哭了，還咧著嘴笑起來。

孟嬋也笑，輕輕晃手裏的撥浪鼓。

保姆趙姨在旁邊笑著說：“果然小孩子還是跟自己的媽媽最親，一見到媽媽立刻就笑了。”

孟嬋笑，忍不住在兒子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，“小寶貝，想媽媽了嗎？”

“可不是嘛。”趙姨在旁邊說，一邊說又一邊感嘆，“小少爺越長越像先生了，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”

孟嬋看著兒子的小臉，也覺得像。她笑了笑，“像他爸爸好，長大了一定很英俊。”

“那還是太太和先生的基因好。”

孟嬋忽然好想傅南璟，她抱著孩子出神，想打電話，又不知打過去說些什麽。

這天晚上，傅南璟仍然沒有回家。

淩晨一點多，他的辦公室還亮著燈，陸祁在外敲下門，推門進去，就看到傅南璟坐在椅子上抽煙。

見他進來，擡頭看了他一眼。

陸祁嘖了一聲，“你不是已經戒煙了嗎？怎麽又抽上了？”

想當初他和孟嬋準備要孩子，他煙酒說戒就戒，真沒見他碰過。

傅南璟沒有應，他把煙頭撚進煙灰缸裏，“你來做什麽？不回家？”

陸祁道：“我來看看你唄。李助理說你最近一直住在公司了，怎麽了？和孟嬋吵架了？”

傅南璟淡淡道：“有什麽好吵。”

陸祁嘆氣，他倚在傅南璟的辦公桌邊沿，也點了一支煙，抽了一會兒，還是沒忍住問：“哥，你後悔嗎？”

傅南璟擡起頭看他，“後悔什麽？”

“愛上孟嬋。”

傅南璟卻道：“我有什麽好後悔。愛她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，我又沒有奢望她給我同等的愛。”

“不心痛嗎？”

傅南璟卻沒有再回答。只是過了很久，才很輕地回了一句，“我只是有些遺憾。”

遺憾孟嬋終究還是沒有愛上他。

他同陸祁說：“我現在才懂，為什麽說情之一字最是磨人。如果有下輩子，真不願意再沾這個。”

陸祁看著傅南璟，不忍心道：“孟嬋傷你很傷。”

傅南璟沒有再開口，他起身去了裏面休息室，“我累了，出門的時候幫我帶上門。”

孟嬋已經連著一個星期去看心理醫生，她接受了催眠治療，一次次地直面心底的創傷，哭過之後，卻發現心理的那團死結漸漸解開，她逐漸能夠平靜地面對爸爸犧牲，也逐漸能夠接受媽媽離開她。她慢慢想通，每個人都會有生老病死的一天，她不應該沈溺在痛苦中太久，她應該要往前走，要去過自己的新生活。

從心理咨詢室出來的這天，孟嬋擡頭望見冬天的太陽，不由得露出笑容。

她在心裏和媽媽說：媽媽，看見了嗎，出大太陽了呢。

再加一句：媽媽，我好起來了。

她攔下一輛出租車，和司機報了傅南璟公司的地址。

她太想他，一定要見他。

李助理沒有想到會在公司見到孟嬋。

她看起來好像之前不一樣了，她臉上重新有了笑容，見到他同他打招呼，“李助理，我來找傅南璟。”

李助理這才回過神，忙說：“傅總在開會，您到辦公室等他吧。”一邊說一邊走到前面，幫孟嬋開傅南璟辦公室的門。

孟嬋走進去。

她這才發現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來傅南璟的公司了，她忍不住問李助理，“傅南璟最近是不是好忙？”

李助理笑笑，說：“是啊。前段時間公司出那麽大的事，傅總忙了好多個通宵，很辛苦。”

孟嬋聽得心疼，又自責。她怔怔的，李助理也沒再多說什麽，和孟嬋招呼一聲就先退出去。

孟嬋站在傅南璟的辦公室，她四下看了看，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不了解傅南璟。她一直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，一點都不關心傅南璟。她沒有問過他忙不忙，工作累不累，有沒有遇到什麽困難。

好像從遇到傅南璟以來，一直是他單方面在付出，她好像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什麽。

她想到上次在醫院扇傅南璟的那個耳光，忽然覺得心痛如刀絞。

她想起那天之後，陸祁來找過她，他無比失望地看著她，同她說：“孟嬋，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在承受痛苦？你以為傅南璟不痛嗎？他也是個人。他從小沒爸，七歲那年，他媽就過世了。這麽多年，你以為他在傅家過的是什麽日子？在國外那些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你又知道嗎？他當年自己創業有多難你又知道嗎？”

“傅南璟他心疼你，什麽都不跟你說。你知不知道，他為你媽媽付出了多少？你通通不知道。孟嬋，我說句難聽的，像你這樣冷漠自私的人，根本不值得被愛。”他停一停，更殘忍地說：“至少不值得被傅南璟愛。他大可以遇到比你好一百倍的女孩。”

孟嬋回想著陸祁的話，一邊哭一邊給傅南璟整理桌上的文件。

直到她在桌上看到一份離婚協議書，她不由得怔住，過了很久很久，才顫抖著手去拿起來。

她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，只看到厚厚的一疊紙全是財產分割，她哭著往後翻，看到最後寫著，婚後育有一子，離婚後跟女方生活，男方負責一切生活及教育開支。

孟嬋合上離婚協議書，她不知是怎麽走出傅南璟的辦公室，她回到家裏，人還有些恍惚。

趙姨帶著寶貝在地上爬，寶貝一看到她，就咿咿呀呀地朝她爬過來。

孟嬋蹲下身，把孩子抱起來，她什麽話也沒有說，只抱著孩子默默流淚。

趙姨嚇住了，連忙問：“太太，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
孟嬋搖搖頭，仍是垂淚。

這天晚上，傅南璟終於回來。

他難得回來這麽早，到家時也不過七點。

他看到保姆坐在沙發上，抱著孩子在玩手鈴鐺，見到他，立刻站起來，“先生，您回來了。”

傅南璟嗯了聲，把孩子接過去抱了一會兒。他也有些日子沒有看到孩子，這會兒見到才發現自己很想孩子。

也許是父子連心，即使這麽久沒有見到，小孩子見到他仍然咯咯地笑。

趙姨在旁邊說：“小少爺真的認人。旁的誰抱都不肯笑，也就只有先生和太太抱的時候，才會笑得這樣開心。”

想到孟嬋，傅南璟就覺得心痛。

他把孩子交回給保姆，問：“太太呢？”

趙姨回答說：“太太上樓了，剛抱了小少爺一會兒，也才剛上去不久。”

傅南璟點下頭，也跟著上樓去。

當他推開臥室門，看到孟嬋坐在床邊疊衣服。

他不由得一楞，擡頭看孟嬋時，只覺得心上又被深深捅了一刀。

兩人對視了一會兒，最後是孟嬋先開口，她很想露出點笑容，但實在笑不出來，只能說：“傅南璟，我看到離婚協議書了。我會盡快搬走。”

傅南璟心痛地看著孟嬋，過很久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一句，“小嬋，你想離婚嗎？”

孟嬋忍住掉眼淚的沖動，她對傅南璟笑了笑，嗯了一聲，說：“傅南璟，我耽誤你太久了。陸祁說得對，你大可以找一個比我好一百倍的女孩子。”

她終於還是哭出來，望向傅南璟，“傅南璟，真的很對不起，沒有好好愛過你。你一定是倒了八輩子黴，才會遇到我。”

孟嬋擦掉眼淚，努力露出微笑，“不過現在好了，你馬上就可以自由了，你以後一定會遇到比我好千倍萬倍的女孩子。傅南璟，我祝你幸福。”

她努力壓下心痛，不敢再耽誤傅南璟，望著傅南璟的眼中閃著淚光，“傅南璟，就算離婚也還是朋友。等你下次結婚的時候，記得也請我喝杯喜酒。”

傅南璟雙眼泛起血絲，他盯著孟嬋，說：“不可能。孟嬋，我們今天如果分手就永遠不可能是朋友，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見你。”

孟嬋怔怔地望住傅南璟，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。

傅南璟說：“所以你想清楚，你真的要跟我離婚嗎？”

孟嬋終於控制不住，她哭起來，“可明明是你要跟我離婚，你連離婚協議書都寫好了。我知道你愛我愛得很辛苦，我也知道我不值得被愛。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，可我現在答應你離婚的訴求也錯了嗎？我到底要怎麽做呢？難道我說我不想離婚你就不離了嗎？難道我說我不想失去你，我就能夠不失去你嗎？”

傅南璟終於忍不住，他大步過去，摟過孟嬋，低頭深深吻住她。

孟嬋哭著掉眼淚，擡起雙手摟住傅南璟脖子，回應他熱吻。

兩人不知吻了多久，幾乎要溺死在這個吻裏。分開的時候，傅南璟抱住孟嬋，終於在她耳邊低聲問出一句，“小嬋，你愛我嗎？”

孟嬋踮著腳緊緊摟住傅南璟，她哭著道：“我愛你。傅南璟，對不起，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。我不想和你離婚，不想失去你，不想以後的生命再也見不到你。我想要每天睜開眼睛都可以看到你，想看到你笑，想和你一起出門散步，想和你度過餘生的每一天。傅南璟，我們不要離婚好嗎？我真的不想失去你。”

傅南璟緊緊抱住孟嬋，他把臉埋進孟嬋的頸窩，有滾燙的眼淚濕潤孟嬋的皮膚，聽見他低低地說：“小嬋，等這天太久了。”

孟嬋緊緊抱住傅南璟，哽咽道：“對不起，傅南璟。”

這天晚上，孟嬋和傅南璟久違地又睡在了同一張床上，但是兩個人都沒有什麽困意，大眼瞪小眼，誰也沒有說話。

最後是傅南璟捏捏她下巴，“說話啊。”

孟嬋剛表白完有點害羞，眼睛紅紅的，臉也紅紅的，“說什麽？”

傅南璟看她一會兒，“不說就做了？”

他作勢就要覆上來，孟嬋忍不住笑，擋住他，“等一下，我有話要問。”

傅南璟這才短暫放過她，支著頭看她，“嗯？要問什麽？”

孟嬋認真看著傅南璟，問：“你為什麽要寫離婚協議書？”

傅南璟看她一會兒，又沈默一會兒，才說：“我以為你不愛我，想著，也許離開我，你會快樂一點。”

孟嬋看著傅南璟，忽然覺得很心疼。她雙手抱住他，埋進他懷裏，小聲說：“對不起傅南璟。”

傅南璟沒再說話，輕輕摸一摸孟嬋的頭。

過一會兒，才又輕聲問她一句，“小嬋，最近還想媽媽嗎？”

孟嬋點點頭，“想。但我已經好多了。”

她說著，擡起頭望住傅南璟，說：“傅南璟，謝謝你為我媽媽做的一切。”

傅南璟搖頭，他的手撫摸孟嬋的臉頰，心疼地說：“對不起小嬋，沒能幫你留住媽媽。”

孟嬋搖頭，眼淚又掉下來，“我知道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。”她看著傅南璟，“如果沒有你，可能媽媽早就已經離開我。”

傅南璟心疼，低頭親親她眼睛。

孟嬋把臉埋進傅南璟懷中，抱著他，低低聲地說：“其實我早就看出媽媽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，可我一直自欺欺人，一直活在幻想中不肯接受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“傅南璟，我爸爸是被毒販開槍打死的，他們把我爸爸當人形靶子，往我爸爸身上開了十幾槍。”

傅南璟緊緊抱住孟嬋，“都過去了小嬋。”

孟嬋也回抱住傅南璟，“我知道。可我過去一直走不出來，我明明有個那麽幸福的家，可爸爸突然被人害死。之後我就好害怕，我好怕媽媽也離開我，所以我一直不肯面對媽媽的病情，拼命想要留住媽媽。因為我知道，如果媽媽也離開我，我就再也沒有家了，這個世上再有沒有人讓我叫一聲爸爸媽媽。”

傅南璟心頭沈痛，他抱緊孟嬋，低聲說：“我明白……”

這天晚上，孟嬋斷斷續續和傅南璟講了很多，到後來也不知是怎麽睡著的。

第二天醒來，睜開眼睛，看到傅南璟也還沒起，支著頭在看她。

她不由得露出笑容，仰頭親了傅南璟一下。

傅南璟看她一眼，笑了，下一秒就俯下身，還給她一個更深更纏綿的吻。

這天上午，孟嬋和傅南璟在臥室裏纏綿了好幾個小時。

中途有傭人上來送早餐，不知道傅南璟昨天回來，以為就孟嬋一個人，忘記敲門，推開門就看到活色生香的畫面。

她嚇得手裏的托盤都摔倒地上，慶幸傅南璟和孟嬋下半身還搭了被子。傅南璟聽見托盤摔到地上的聲音，臉色一沈，扭過頭訓斥，“出去！”

傭人嚇得東西都不敢收，連忙關了門跑下樓。

孟嬋臉紅到脖子根，在被子底下踢了傅南璟一下，“你怎麽不鎖門啊？”

傅南璟制住孟嬋亂踢的腿，又繼續動起來，說：“昨晚以為你真要跟我離婚，氣到了，忘了。”

孟嬋想到門還沒鎖就臉紅耳熱，推著傅南璟，“那你現在去把門鎖了呀。”

傅南璟沒忍住笑，低頭吻住孟嬋，“別擔心，現在沒人敢進來了。”

這天上午，是陰霾了幾個月的終於放晴，結束之後，傅南璟問孟嬋，要不要上山去燒香。

孟嬋立刻點頭，“要去。”

她想去求菩薩，保佑她爸爸媽媽在天上團聚，如果有來生，請讓爸爸媽媽再做夫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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